這場大火果然連燒了一夜，又燒了一整個白天。

紅蓮教的軍隊看到城下起了大火，就全部撤出城去了，但是沒有讓那些已經變成活偶人的西河城居民和士兵停下來。

活偶人步履不停，飛蛾撲火一般，一個接一個跑進大火裏，被活活燒成焦炭。這時候，無知無覺對他們來說恐怕是最好的事情了。

城頭上的士兵經歷了兩晚的激戰，早已疲憊不堪，再一路躲避大火往城北撤。到達西河邊時，幾乎都已經累得脫了力，扔下鎧甲就席地而坐。城裏的居民提著臨時打的大小包裹，或者是一包饅頭、兩條鹹肉，也相互攙扶著在河邊的石頭上坐下。

他們有的人小聲啜泣，有的人失聲痛哭。李好音和初七一開始還幫著勸一勸那些可憐的居民，但是沒有什麽作用。設身處地地想，誰也接受不了一夜之間，自己的家沒了，親人沒了，生活全變了，而明天能怎麽辦、能去哪兒，以後如何生活，還完全沒有頭緒。

十二拿著手裏的劍，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碼頭燒成黑炭的木樁，四周居民的哭聲讓她心中有一股無處發洩的憤怒和暴躁。

她自己也經歷過無家可歸、流離失所的生活，她比在場的其他人都更理解這些居民。內疚和自責讓她的心裏好像被細小的刺反覆紮著，焚城的建議是她提出來的，她總覺得他們的哭泣和不幸也都是因自己而起。

火油燃燒起來確實不是一天兩天能熄滅的，城外暗處兩個人好整以暇地看著這場火，只等幾天之後進城拿人。碼頭毀了可以再建，船只燒了也可以再造，不過就是時間的事。

這時，一個年輕女子騎馬趕到西河城外，黑暗裏，她白皙的皮膚倒像是在發光，正是邱如璋的侍女雁回。

她對城外的邱如璋和周維哲說：“教主有命，讓二位帶著軍隊回去。南防軍正在邊界壓陣，若咱們再繼續待在這裏，他們就要向南象國進攻了。而且，林靖帶著蜀王的親兵，已經朝這裏來了。”

邱如璋楞了一下，周維哲說的沒錯，林靖果然沒有那麽簡單，他之前的離開是為了去蜀中借兵。

紅蓮教的軍隊就這麽悄悄地撤退了。這支軍隊來之不易，且沒有後備力量，必須保存實力。

幾十年來，南象國將國內女子誕下的男嬰都被送走了，世人皆以為是送給外族人領養，或是送出海外。

實際上他們是被送到秘密的地方，隱瞞著永寧國將他們養大，並且加以訓練，組成這一支幾萬人的軍隊。又在一年間，將他們喬裝打扮，分散送到永寧國境內。

世人皆以為南象國真沒有兵力，只能臣服於永寧國，貢獻著越來越難尋到的珍奇珠寶、香料和貴族美女。殊不知，他們早在多年以前就準備起脫離永寧國的控制了。

只可惜，出謀劃策的是一個不精通作戰打仗的周維哲。他頗通文墨，結識了一大幫文臣墨客，但是在兵法上，從小就不如他的哥哥周維楨。

林靖到達西河城附近時，天已經亮了，遠遠就已經看到西河城上方一根根黑柱似的濃煙。

城外已經沒有活偶人，也沒有軍隊，連一個活人都看不到。只留下密密麻麻一地血淋淋的屍體，陳述著前幾天這裏發生了多麽慘烈的戰鬥。

西河城的城門已經開了，但是沒有人進出，城裏偶爾有燒壞的東西砸落的聲音，只是一點人的動靜都沒有。

難道自己算錯，城中之人已經都被屠殺了？林靖心裏一沈，騎馬急速穿過城門，到處尋找李好音的下落。

空蕩蕩的西河城，只剩下斷壁殘垣，看不見一個生物。一向鎮定的林靖也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。

直到他來到西河邊。

河邊坐了許多人，他們一動不動地坐著，好像石頭雕刻而成的塑像。有些人還在抹眼淚，有些人已經不知道哭了。

李好音靠著初七坐在一個人少的地方，她也連續忙碌了幾天，沒連著睡過超過一個時辰的完整覺。

她看起來身心俱疲，眼底一片青黑，不知道是熬了幾個晚上。渾身不是黑的汙漬就是暗紅的血跡，眼神裏沒有了往日的靈氣，空洞地望著眼前的焦土。

看見林靖，她的眼珠才微微動了一下，嘴角幾乎是本能地彎了起來，隨即又耷拉了下去，

“沒有人了……”一句話仿佛是跟著嘆息著吐出來的，“我們什麽也沒有給他們留，但是我們自己也什麽都沒有了。”

林靖看著她這個樣子，一陣心疼。他在她面前蹲下來，手輕輕搭在她肩膀上，安慰道：“你們做的很好，西河城燒毀了還可以再建，這麽多人的性命保下來最重要。”

劉仁義一點也沒有眼力見兒，忙湊過來，以哀求的目光看向林靖，“林大人，西河城現在已經成了一片廢墟，但是這件事也不是因我而起，皇上面前……”

“皇上面前我會為你求情的。”林靖道。

有了他的承諾，劉仁義才稍稍放心下來，接下來，他還要將功補過，帶著城裏僅剩的這些難民重整家園。

李好音站了起來，但因為氣血虛弱，眼裏迅速堆起一片黑暗，前後晃了兩下。她本能地伸出手去，想扶一把身邊的人，免得暈倒下去。

面前一只有力的手托住了她的胳膊，扶穩了她。李好音眼前重現光明，緩過來之後，看著林靖嘆了口氣。

“我沒事，有時間睡一會兒就好了，下面咱們要去哪裏？”

這話出口之快，將林靖想讓她隨初七回宛城去的話都堵在口中。他想了想，這一次勢必是要將紅蓮教連根拔起的，等找齊“清白如水”印章剩餘的四個線索，便能拿到那顆傳說中可以續命的仙丹了。因此，將李好音帶著一起去也很合適。

城裏已經沒有地方可供落腳，所有的馬車也都燒毀在大火裏了。林靖怕李好音自己騎馬到半路就掉下去，遂攬住她的腰，將她抱上自己的馬，帶她一起走。

他沒有時間停留，還要帶這兩萬軍隊繼續南下。

許永鋒接到滿月的通知，已經第一時間在紅蓮教的軍隊撤回的路上設下了陷阱，只等林靖從北面趕到，將他們一網打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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